木屋书房柠檬清香萦荡,凌疏影指尖划过书页。 这一次,她翻开的不是诗集,而是一本硬壳厚重的旧籍——《政府论》。 作者的名字清晰可见:约翰·洛克。 书是她在书架深处翻出来的,混杂在一堆旧小说里,书页边缘磨损严重,显然曾被多次翻阅。 屋外海浪拍打着礁石,与她此刻阅读的平静形成奇异的张力。 “政治权力……是制定法律的权利,……以及运用共同体的力量来执行这些法律……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公共福利。” 洛克的话语冷静而清晰,手术刀般剖析权力的肌理。 凌疏影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良久。 陈瘸子带来的流民,迫使她第一次超越生态推演,去直面一个更复杂、更危险的领域: 权力与人性的博弈。 洛克笔下的“自然状态”(the State of Nature)充满“不便”(inconveniences),人类因缺乏共同裁判者而陷入冲突。 这荒岛,不就是放大的“自然状态”吗? 她拥有力量(食物),但力量本身并非秩序。 海鹞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,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外那片稀疏的棕榈林边缘。 摇曳的篝火映出憧憧人影,是陈瘸子带回营地的流民。 他们虽不敢靠近木屋,但那一道道投向这边的目光,隔着夜色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灼热与渴望。 白天的面包吃完了,他们还渴求更多。 “喂。” 海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。 “那群饿鬼,眼珠子都快烧起来了。” “明天怎么办?你手里那点‘神迹’,够他们啃几天?啃光了,咱们喝西北风?” “还是指望他们自己下海?浪大点就能卷走俩软脚虾!” 她不屑地撇撇嘴。 凌疏影的目光从晦涩艰深的文字上抬起。 油灯的光晕在她眼底跳跃,一抹极淡的青绿色芒光一闪而逝。 青灵的计算推演在此时无用,那属于生态与物质的领域。 此刻她脑中翻腾的,是洛克笔下关于财产权(Property)的基石论述: “他的身体所从事的劳动和他的双手所进行的工作……是无可争议地属于他的。” 陈瘸子离去时那敬畏又恐惧的眼神,营地篝火旁压抑的哭泣与欢呼,如同投入她平静心湖的石子,涟漪扩散,迫使她思考: 如何将流民纯粹的求生欲,转化为一种可持续、可管理的生产力? 如何避免洛克所警惕的,力量沦为“支配他人的生命、自由和财产的专断权力”? “恐惧。” 她指尖拂过书页上另一段关于“绝对权力”危险的论述,声音很轻。 “是暴政最廉价的基石,也是最易崩裂的流沙。” 她看向海鹞。 “但纯粹的施舍,只会养出依赖的蛀虫,最终反噬施舍者。洛克说得对,人拥有自身,也拥有自身劳动的产品。” “这,或许才是钥匙。” 海鹞听得皱眉: “说人话!弯弯绕绕的,听得脑壳疼。” “你就说,明天太阳出来,拿什么填外面那群嗷嗷叫的嘴?” “靠他们自己?他们连根草都拔不利索!” 凌疏影合上书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啪”。 她站起身,走到狭小的窗前,遥望远处。 月光洒下。 “靠他们自己。” 她望着在月光下跳跃的灰尘,声音清晰起来。 “但不是空着手,我会给他们工具,指明方向。” “他们付出劳动,我提供他们劳动的价值——食物。” “洛克认为,劳动是财产权的源泉。” “在这里,他们的劳动,就是换取生存资料的唯一凭证。” 海鹞一愣,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: “你是说让他们干活换吃的?不就是雇工吗?!” “契约。” 凌疏影纠正道,思路越来越清晰。 “一种基于自愿和互利的简单契约,但需要规则来保障,否则就是空谈。” “否则,洛克笔下的‘不便’很快就会变成我们岛上的混乱。” 夜色在书页的翻动和篝火的噼啪声中流逝。 凌疏影铺开几片宽大柔韧的棕榈叶。 她取来研磨好的炭粉,兑入少许鱼胶作为粘合剂,用削尖的细木棍作笔。 洛克的论述如同灯塔,照亮了她构建规则的路径。 海鹞凑过来看,只见凌疏影落笔沉凝,在棕榈叶光滑的叶面上,写下一行行规整却带着力道的字迹: 《浪墟约章》 其一,力之所出,食之所依。 其二,辰时至申时,为公作之时。 其三,私斗、窃夺、毁苗者,绝食三日,再犯逐之。 其四,所得技艺,不得私授外岛。 其五,遇渊涡异兽之警,同舟共济。 立约人:凌疏影。见证:海鹞。 立此存照,日月为鉴。 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繁复的条款。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 只有最核心的五条,像五根粗粝却坚实的木桩,试图在文明坟场“浪墟”中,钉下一个秩序的锚点。 第一条更是直接呼应了洛克的核心思想—— 劳动创造价值,价值赋予权利。 海鹞看着最后“见证:海鹞”那几个字,嘴角咧开一个野性的弧度,拍了拍腰间的鱼骨匕首: “行,这见证我当,谁要敢乱来,我的刀子也见证。” “不过,我就一个意见。” “浪墟不好听,那是你们城邦人的叫法,换一个。” 凌疏影用木笔杵着下巴,沉思片刻。 浪墟,文明坟场,混乱的海…… 不如…… “就叫平波约章。” 晨光升上海平线。 陈瘸子几乎是天刚蒙蒙亮就拖着瘸腿,领着三个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子,再次来到了木屋前的空地。 他们比昨日更加恭敬,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。 门开了。 凌疏影手中没有食物,只有那卷用坚韧海草绳系好的棕榈叶。 陈瘸子心猛地提到嗓子眼。 凌疏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: “陈瘸子,想活命,光靠换,不行。” “白给你们,更不可能。” 她解开草绳,将《平波约章》徐徐展开,墨迹在晨光中闪耀浮光。 “看懂它,认可它,按它行事。” 她的声音不高,却分量十足。 “从今日起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” “你们出力开荒、育苗、筑墙、伐木,我按劳供给每日果腹之粮。” “守约,此地便有你们一席之地,你们的劳动成果受此约章保护,违者…” 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海鹞。 “后果自负。” “这是契约,不是施舍。”